文/纪光照
6 月 14 日晚上八点，YY2012 年度最佳男歌手钟乐准时开播。
八点半，他开始随机连麦。很幸运，第一个连麦的女主播算是他的粉丝。 2013 年，钟乐用一曲《浮夸》杀进首届 16 家网络音乐平台联合举办的沃音乐总决赛。那是他的巅峰年代。
“有段时间，整个YY，没有人可以和我媲美，毒药都比我晚几个月”。他自我评价道。当时YY官方负责人不只一次地拍着肩膀对他说，“好好干，我们要把你打造成YY歌神。”
十分钟后，歌神的回忆成为泡影。钟乐连麦的第二个主播是一位 90 后胖男孩，戴着耳机，按着键盘，冲镜头露着半个侧脸。他随意瞅了眼钟乐，没做任何停留，开口就是一句，“哥们你是做什么的?我有点累，要不你先整?”
钟乐看着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开始放伴奏。 2013 年至今，他的人气不断下滑，早已习惯了什么叫人微言轻、泯然众人。当晚，他的人气始终在 600 上下徘徊，还不足他在 5 年前、YY直播开荒时代真实人气的十分之一。
“好多人都说我傻，觉得可惜，如果当初不是着迷于‘YY歌神’的名头，好好发展的话，现在怎么也是个千万粉丝的大主播。”以钟乐为代表的第一代网络主播，就像电竞职业选手的宿命一样，明明正值壮年，引以为豪的事业却似乎提前进入了最后时间。
和其他湖南人一样，钟乐喜欢抽当地烟，以前日子不好过时，抽的是 5 块钱一盒的软白沙，后来改行做直播月入过万，也就顺道改抽 24 元一包的黄盒芙蓉王，但直到现在，他都不舍得抽蓝盒芙蓉王。
“现在要 30 多，太贵了。”
酒吧卖唱
在做直播之前，钟乐的前 25 年一直过得不太顺。
他梦想过金榜题名，靠知识改变命运，但上到高中，家里就交不起学费。无奈只能辍学，十六七岁下工地做搬砖小工，当时一个月工资只有 900 块，扣除吃饭的伙食费，剩下的钱如数交给父亲，供继母的两个妹妹上学。
他想唱歌，但遭到父亲的严厉反对。钟乐的父亲是当地民间艺人，擅长花鼓戏和二胡，耳濡目染之下，钟乐也迷上了演唱和表演，下工地之前，他向父亲隐晦地提出卖艺想法，父亲直骂他“不是孝顺父亲的儿子”。父亲用自己拮据的一生向他证明，此路不通。少年的钟乐不敢反对。
长到 20 岁，少年变成青年，钟乐慢慢攒够了勇气。他开始和朋友一起去酒吧串场。起初，他觉得这个决定正确极了，唱 4 首歌就给 100 块，比搬砖轻松太多，如果人缘好，一晚多跑几个酒吧，一个月甚至可以拿到七八千块，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那时候，唱完歌，有女客上来敬酒，钟乐就感觉“很长脸”，像明星开演唱会接受粉丝的献花一样，“终于有人欣赏我了。”
但很快，他发现来消费的都是上帝，每一扎每一瓶都不能拒绝，而且还要一口干，最狠的一次，钟乐被迫一口闷了一壶(大约三四斤，啤酒红酒混一起)，一晚上下来，差不多要喝个七八斤。
“下台后没别的事，就是吐，没完没了地吐。”
更惨的时候，钟乐还会因为喝了女客敬的酒，而被女客的男伴吃醋暴打。“原来敬酒根本不是长脸，是搞你。”每当这时，钟乐就会忍不住问自己，他到底算是来卖嗓子的还是来卖胃的?
钟乐逐渐对酒吧产生了抵触，只是迫于生计又不得不去。好在技术进步，互联网催生出新的职业。 2008 年，表弟拉他玩网络游戏时接触到了新上线的YY语音，他注意到YY语音里竟然有人唱歌，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钟乐开始长时间的留在YY上。
最初的YY语音只是一款游戏沟通的即时通讯软件，但随着游戏玩家自发地在这个语音通讯工具上进行歌唱等内容的表演，YY语音被动演变为一个UGC内容平台。
2009 年，YY推出电子签约系统，开始对当时已经超过 10 万的直播用户进行管理。同年，钟乐也熟悉了在YY语音上唱歌的套路，正式签约YY2080 公会，成为了一名麦手，两年后又发了第一首原创单曲。
麦手是主播的雏形，但只出声音没有画面。YY语音上聚集了大量游戏用户和游戏公会，有的玩家玩累了就会找麦手点歌，并为此支付一些小费，而公会之间也常常举办一些线上活动，需要麦手活跃气氛。受限于当时的网络消费习惯和消费环境还不成熟，麦手的收入零零散散，只够勉强生活。实在没饭吃了，钟乐还是得去酒吧串两场。
“酒吧撑死有几百人，网上随随便便上千人，而且，不用灌酒讨好客人，不用翻来覆去地只唱那 4 首歌。”钟乐说，每个想唱歌的人都有一个梦想，就是想唱给更多人听，他也不例外。
光辉岁月
大的转机发生在 2012 年年初。YY正式推出视频直播，钟乐也顺势从麦手升级为YY第一代主播。这一年年底，YY语音的母公司欢聚时代在美国上市，财报显示，其上半年的直播营收逼近 1 亿元，超过了广告收入。狂风呼啸之下，先行一步的钟乐摇身一变，成了YY上炙手可热的大主播，一时风头无人能及，彻底摆脱了早已厌倦的酒吧。
钟乐人气飙升的一大原因是因为他不仅歌唱得好，而且很爱搞怪。每次出场都要整出场音乐，他钟爱 83 版《射雕英雄传》主题曲和《大话西游》里孙悟空出场的配乐。直播时的服装也有很多花样，钟乐“会给自己一些人设”，时不时戴假发扮中年妇女，有时还会往肚子上塞个枕头装孕妇，当然，作为一个 80 后，他也经常在脖子上挂一长条卫生纸扮许文强唱《上海滩》。
“那时候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新鲜怎么玩。”钟乐至今回忆起这段经历还笑得停不下来。
网上流传有一份YY2080 公会早期的主播收入排行榜，钟乐是排名第一的男主播，月收入在 2 万左右，整体排名第三。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度被媒体标榜为网络主播代表的毒药和莫言。
上述排行榜这样形容他：E歌(钟乐早期ID)作为一位男歌手，月收入全靠卖力的表演获得，道具颇多，很爱搞怪，直播时喜欢叫穷，把 2000 多一条的南京烟装进五块一包的白沙烟盒里面，一副苦逼的表情让不少土豪怜香惜玉，大发礼物表示同情，其装逼的精神让脑残粉爱不释手，堪称YY八大奇迹之首。
那两年是钟乐最为风光的时刻。在YY举办首届YY年度盛典上，钟乐拿下年度最佳男歌手。如今，YY年度盛典的传统延续至今，是YY一年中最盛大也最具象征意义的活动，那也是钟乐唯一一次在年度盛典上斩获重要奖项。
2013 年，中国联通联合YY、音悦台、唱吧、天天动听、多米音乐等 16 家家网络音乐平台发起首届沃音乐校园歌手争霸赛，钟乐参加了福州赛区的 7 万人海选，并拿下该赛区亚军，杀入广州总决赛。这时，父亲对他想唱歌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不再反对，钟乐终于等来了父亲的认可。
在总决赛现场，钟乐选唱了陈奕迅的《浮夸》，歌词像极了他的命运，“情爱中工作中，受过的忽视太多，自尊已饱经跌堕”。
此后，钟乐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粉丝称作“浮夸哥”，钟乐用明显带着骄傲的语气回忆，那时候一看到他，人们就会喊：“浮夸!浮夸!”
一连串的成功摧毁了钟乐原本平和的心态。钟乐后来反省，那段时间确实飘起来了，很多东西变得不在乎，也很狂傲，他看不惯YY上一些主播的风气，嫌弃他们“唱歌的不好好唱歌，表演不好好表演”，以至于“不屑跟他们一起同台表演。”这为后来钟乐的风格骤变，人气下滑埋下了伏笔。
牺牲品
钟乐的崛起有着浓厚的时势造英雄意味，一脚踩准了风口，而且踩得最快，毒药、MC利哥、王冕、阿哲等人开直播的时间都比他晚。 2012 年上半年，一时无人能媲美的风头更像是“前三名不在场上的冠军”。从下半年开始，众神豪进军YY，四处挖主播组公会，YY直播进入公会战国时代，钟乐的声量逐渐黯淡。
公会第一战是由神豪天赐发起的。天赐在 2012 年组建皇族公会，大手笔砸钱力捧自家主播，声势惊人。随后，神豪宝哥入场，组建China公会，但一时找不到好的主播。 2080 公会的老板青菜自觉无力抗衡皇族后，就想与宝哥联盟，将自己旗下的大批主播都借给宝哥，由神豪对抗神豪。
钟乐所在的 2080 是麦手起家的公会， 2012 年初曾短暂制霸过YY直播市场，风头最劲时，70%的金牌艺人都属于2080，网上曾传言 2080 是YY官方的自有公会。但随着神豪入场， 2080 被压制得无还手之力，传言不攻自破。
原本 2080 一家独大的格局转眼变成三国争霸。最后，皇族被China打到消失， 2080 也一蹶不振，借给China的主播也都没再回来。MC利哥和王冕最早也都与 2080 有关系，后来青菜想把这些主播强签回来没能成功，两家还为此闹上法庭。
钟乐作为 2080 的当红主播，自然也受到重点打压。 2012 年度盛典投票期间，钟乐一天有 10 个小时都在直播，他没有土豪的关系，只能指望粉丝们每天一张的免费票，靠着这些免费票和零星打赏，钟乐竟也长时间占据着最佳男歌手排行榜第一。但到了投票收官阶段还是失守了，皇族和China齐齐发力，一夜之间砸下几十万元，将钟乐甩到第三名，皇族-KS组合拿下第一，China-伽柏跃居第二。
以为胜券在握的钟乐极度失落，结果出来那天，他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就那么干巴巴地坐着，一句话不说，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他隐隐感觉到YY已经不是他之前熟悉的那个YY，属于他的时代过去了，未来是土豪主宰的时代，而不擅长人际交往的他恐怕要被淘汰了。
然而，对钟乐来说，更大的风险来自于自身。在“E歌”成名以后，YY官方也重点关注到了他。当时的直播总负责人曾多次找钟乐谈，希望他转换风格。该负责人称，YY直播刚刚起步，需要一些正向的引导，不想被搞的乌烟瘴气，“你一开口唱歌我就觉得挺好，但你一搞怪我就烦，你要是不再搞怪，专心唱歌，我们就把你打造成YY歌神。”
不得不说，该负责人的话的确触动了钟乐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每个歌手的渴望。年度盛典过后，满怀信心而变失落的钟乐在自己的小屋子想了很久，他反复问自己，来YY做直播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想把歌唱得更好。”钟乐自问自答。
自此之后，钟乐的直播间再没有模仿秀和搞怪，笑声逐渐变少。那段时间，他 24 小时除了上厕所、睡觉、直播都在研究唱法，他把整首歌拆开，逐句标出发音方法、咬字方式、心情。
有一次晚上做梦，他梦见自己和陈奕迅同台，他赶紧上前去请教，然后陈奕迅告诉他哪句怎么唱哪句什么心情，钟乐听完立刻就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练习，“完全走火入魔了。”
但纯粹的唱歌在游客看来就是单调，没有留下来的欲望，早前积累的粉丝也因为之前迷恋的E歌消失而不满。起初他们还会在直播间发牢骚提建议，为什么不装逼了，多点搞怪多好，钟乐一遍一遍地解释，“我真的只想唱歌，想唱好歌”。粉丝们的失望越来越大，终于做鸟兽散。
而原本那位负责人承诺的诸多推荐位也因为离职再没有兑现过，整个YY的风气都在朝着那位负责人建议相反的方向发展，成为另类的钟乐人气迅速下滑，从炙手可热变成犄角旮旯。
2015 年底，钟乐三年合约期满，但公会没有人来找他续约，他主动找了管理四次，却没有人搭理。同年，青菜把大部分股份转让出去，不再管事，新老板已经不觉得他有价值。而再早一年前，娱+公会成立之初曾开价50- 100 万元挖他，但青菜不允许他走。
这之后，钟乐经过几次辗转，中途一度停播数月，直到 2016 年底签约了一家小公会才算稳定下来。如今，“E歌”的ID已不再使用，变成了让人略觉诙谐的“中华小曲库”。现在，他每天的日常就是上午钓钓鱼，下午选一首歌研究唱法，晚上八点到十二点直播，直播结束后会喝一瓶青岛啤酒，再看一会易中天讲的历史上床睡觉。
“其实没有所谓最好的解决方案，人生就是看你怎么选择。”钟乐现在已经看开人气下滑的现实，也不再抱着“万一发达”的幻想，一心不能二用，搞怪需要花很多心思去想去设计，相对的，用心唱歌的时间就少。“关键还是看你想要什么。”
2016 年 6 月，钟乐经过层层海选，登上了湖南卫视的《我想和你唱》，与李克勤合唱了一首《红日》，心满意足。
6 月 20 日晚九点，钟乐多年前的粉丝“小风”强势回归，在钟乐的直播间开了国王，成为国王的代价是第一个月至少要消费 12 万元，钟乐当即获得 2 万元佣金。粉丝“明智”留言，有了国王就是大主播了，粉丝们也纷纷起哄，乐哥终于要崛起!钟乐本人也一直处于忘乎所以状态，连麦PK输掉被罚倒立时都在笑。
但凭借一个国王崛起还是过于乐观了。冷酷的现实是，同一时间正在直播的MC利哥和阿哲，都已是千万粉丝订阅，同时在线人数超过了 10 万，百倍于钟乐的 600 人气，MC利哥的麦上还挂着两个国王。但在为 2017 年度娱乐盛典准备的公会集结任务榜上，MC利哥的实时排名也不过第三，阿哲更是仅排到第十。
此刻的钟乐距离这些大主播依然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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