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风险投资人来说，相对安静的 2023 刚刚过去。
这一年，美国风险投资总额急剧降低。对未来的担忧、对退出的关注，从LP、风险投资人、创业者层层传导。
有一个领域却在这样的背景下，展现出了令人难以忽视的韧性——电池。
仅在 2023 年前 9 月内，全球接连三个 10 亿美元以上的融资都出现在这一领域。从全年数据来看，这也是鲜少能够超越前两年融资额的细分领域。
电池到底有什么魔力?硅星闻对话了已布局电池领域数年的Foothill Ventures合伙人、硅谷投资人Eric Rosenblum，和他聊了聊VC如何看未来的的电池技术，以及它将如何改变人们的生活。
电池背后的万亿市场机遇
2023 年，全球的极端天气频现。这是有记录以来全球最热的一年，引起夏威夷、亚马逊等地区破纪录的森林野火。 2 月到 5 月，热带气旋袭击缅甸、非洲南部，引发史上最严重伤亡。 10 月，暴雨在非洲引发洪灾。
而 2023 年的巴黎协定首 次全球盘点却显示，人类的减排活动比预计要落后不少，减排窗口正在关闭——在当前排放量的基础上， 2030 年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要减少28%，才能实现《巴黎协定》中将全球升温幅度控制在 2 摄氏度以内的目标。
能源转型无可避免。暴雨、持续高温、海平面上升，都在急迫地向人们诉说这一论断，也将能源转型推到了聚光灯下。
风险投资作为未来趋势的风向标，早已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一领域。文初提到的三家公司分别是，Verkor( 21 亿美金)，Redwood Materials( 38 亿美金)，Northvolt( 12 亿美金)，法国企业Verkor主要聚焦低碳电池生产，创立于美国的Redwood Materials主要研发电池回收利用，Northvolt则专注于低碳锂离子电池的开发。
“对于投资人来说，我们总是对颠覆性技术带来的巨大市场机会感到不可抑制的兴奋。”Eric Rosenblum表示。他所在的Foothill Ventures数年前就敏锐关注到电池市场的机遇，已经布局了数年。目前细分行业内的知名创业企业Ascend Elements就是他们投资的企业，今年刚刚完成D轮5. 4 亿美元融资。
“我们切身经历了电商(亚马逊、淘宝)、搜索/在线广告(谷歌、百度)、社交媒体(Facebook、微信)和网约车(Uber)等颠覆性技术造就的企业的兴起，以及他们为社会带来的巨大变革和巨额财富。未来，电池技术也蕴藏着这样的机会。”Eric Rosenblum表示。
Allied Research数据显示，整体能源转型市场预计到 2031 年将达到5. 6 万亿美元。在Eric看来，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两大方向在于油车转向电动车的浪潮，以及能源存储方式的革新。
国际能源署《 2023 年全球电动汽车展望》报告预计， 2030 年全球电动汽车销量将超过 7000 万辆，保有量将达3. 8 亿辆。在电动车成本中，电池占比为40-50%左右，这一比例会随着电池技术的进化而不断下降。
Eric认为，人类社会正走在一条不能回头的、逐步抛弃油车的道路上。
“十年内，油车将退出历史舞台。整个行业其实都意识到，从内燃机发动机转向电动汽车是不可避免的。人们只是对变革的速度仍存在一些争论。从消费者角度来看，现在拥有一辆新的电动汽车，比拥有一辆类似的内燃汽车的使用成本更低。因此，对于大多数购车者来说，购买电动汽车逻辑上更合理。”
在这个转变过程中，蕴藏着巨量的市场机会——当前车辆市场价值已经超过每年 3881 亿美元;据Marketsand Markets预测，这一市场预计到 2030 年将达 9519 亿美元，期间复合年增长率为 13.7%。
再看传统汽车的内燃机零部件制造商，这一市场的年收入达到 6000 亿美元，并且市值总额达数万亿美元。其中的标志性公司包括博世、电装、康腾、曼纳国际等。
立法层面，英国已从 2030 年起禁止销售非混合动力内燃机汽车，欧盟也已批准立法，确保从 2035 年起销售的所有新车都将使用电池或电子燃料。
不难想象，这一市场会持续受到电池技术驱动下的新型企业的冲击。
另一方面，能源存储的重要性也在新的能源范式下日益凸显。从终端客户来看，储能分为表前(Front of Meter)和表后(Behind the Meter)储能，随着电池技术进展，这两大类储能方式都会有更大市场机遇。
仅看全球电网电池储能市场，Frost & Sullivan数据显示，不断增长的存储需求预计将使市场总收入在 2030 年增加至约 160 亿美元。MarketandMarkets也给出相似预测，预计这一市场将在 2028 年达到 175 亿美元。
“与电动汽车一样，这也是一个万亿级市场。两个万亿级别的市场都在飞速变化，电池正是它们的核心。”Eric表示。
电池创新如何改变市场?
电池技术中蕴含的巨大市场机遇，正对能源、出行、电信、消费电子等行业造成重大影响。
对传统企业来说，它意味着拥抱变化。
正如上文提到的，在电动汽车的转变下，内燃机零部件制造商的核心业务受到威胁。就像 1995 年的柯达和 2000 年的Blockbuster一样，它们知道转变即将到来，非常重视。
2018 年，博世确立了“电动技术发展战略”，虽然放弃生产电池单元，但将加大在电池系统的研发和制造的投入，从系统集成能力、能量效率等方面应对挑战。今年年初，博世在中国投资了 10 亿美元在中国生产电动汽车零部件，以期更深入地参与中国的电动汽车转型潮。
这些战略调整及真金白银的投入，体现了位于世界前列的汽车零部件厂商对于电动车时代来临的肯定。
对创业企业来说，电池带来的机遇分布在产业链的各个层级——
首先是围绕电池的各类创新技术。
“材料创新是提升电池性能和拓展电池使用市场的关键因素。投资电池，本质上是在投资这些创新性的技术。”Eric表示。通过开发新材料和改进现有材料，创业者可以在多个方面提升电池的效能，进而推动电池在更广泛的应用场景中的使用。
目前，Foothill Ventures投资的相关技术包括能量密度提升、电池寿命延长、安全性提升、充放电效率提升、成本降低、适应特殊环境等。
比如GRU Energy Lab，通过硅负极材料提升电池能量密度。这意味着电池会更小巧同时储存更多能量。
再比如，Coreshell Technologies通过给电极添加纳米涂层来代替固态电解质界面(SEI)的形成，显著提升电池的能量密度、延长电池寿命，降低长期使用成本;Unigrid设计一种合金金属负极钠离子电池，对电池安全性有很高的提升，减少热失控的风险;GRU Energy Lab、Coreshell和Unigrid等企业通过新材料提高电池的充放电效率，使电池可以更快地充电和释放能量。
在未来的能源行业发展趋势中，对于需要快速响应的应用(如电网调节)或快速充电的应用(如电动汽车)，又或是对体积和重量有严格要求的应用(电动汽车、便携式电子设备等)来说，这些特性至关重要。
其次则是电池回收——提高提取材料的价值可以提高回收利用的经济性，从而推动更多的回收利用。
以上文提到的Ascend Elements为例，数年发展以来，它已经成为了行业标志性企业，减少进入垃圾填埋场的电池数量、带来更清洁的制造过程，正在革新可持续锂离子电池材料生产。
他们的业务包括锂电池回收及锂离子电池三元锂正极材料和石墨负极材料的商业化规模生产。其专有的Hydro-to-Cathode®直接前驱体合成技术比传统方法更有效地从用过的锂离子电池中生产新的三元锂正极前驱体材料，从而降低成本、提高性能并减少温室气体排放。
再次是电池制造，创新也将提升工艺、降低成本。
以AM Batteries为例，这家企业发明了“干态电极制造工艺”(dry battery electrode， DBE)。 电池制造中最昂贵的元素之一是将形成电极的混合物干燥。特斯拉就将干态电极的制作作为他们电池研发的重点，这是因为，这种工艺的成功将使电池制造成本降低多达40%。
AM Batteries的技术优势吸引了许多注意力及重要的行业人才。近期，特斯拉的电极制造总监Hieu Duong离开特斯拉，加入了AM Batteries; 电池隔膜材料领先企业Celgard的CEO Lie Shi也在近期离开了Celgard，加入AM Batteries担任CEO。 11 月，AM Batteries刚刚超额完成了 3000 万美元B轮募资。
AMB新任CEO Lie认为其技术创新是促使他接下这一职位的重要因素:“过去二十多年，我一直专注于电池材料的创新。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除非我看到了颠覆性技术的机会，不然很难说服我加入一家创业公司。当我看到AM电池如何通过消除溶剂的使用来改变锂电池生产的格局时，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我无法放弃的呼唤。”
而在AM Batteries发展初期，像Foothill Ventures这样专注于电池技术的风险投资机构也为其起步提供了资源、资金上的多方支持。其联合创始人Yan Wang博士表示:“Foothill Ventures在能源投资乃至深科技领域积累了丰富的资源，在AM Batteries的早期融资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作为董事会成员，Eric也基于丰富的经验和专业知识，在公司发展中提供了许多宝贵的建议。”
最后，如上文提到的，电池技术将对表前、表后两类储能系统都有影响。
表前储能通常指的是在电表前端的大规模储能系统，主要服务于电网，用于平衡供需、提升电网稳定性和优化能源结构。
风能、海洋能、太阳能发电具有波动性和不可预测性，难以美好匹配电力需求。大规模储能系统可以在电力供过于求时储存可再生能源发电产能，然后于电力供不应求时释出使用。
电池技术的不断进步，让以电池为基础的大规模储能逐渐可行——电池储能较传统电网储能方案拥有一定优势，比如转换效率高，灵活和可扩展性高，响应速度快。近年的电池技术发展，让电池成本降低，寿命延长，安全性提高，未来可能会成为大规模储能的主要手段之一。
表后储能则是指安装在用户电表后面的储能系统，主要用于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减少电费支出、提供应急电源等。电池储能具有灵活，空间能量密度高，响应速度快，放电速度快等优势，更适合家庭和商业用户的需求，在表后储能中占主要位置，未来也将受到不断革新电池技术的影响。
“未来，随着太阳能和风能等可再生能源发电的比例增加，基于电池的储能需求将不断攀升。”Eric表示。
毕竟可再生能源并非“随叫随到”，也不一定与能源需求模式比较准确匹配。举个例子，在我们想开空调时，并不一定会刚巧刮来一阵大风。未来不断增长的可再生能源需求，必然会提升对电网储能能力的需求，这也需要电池。
在评估这些不同领域的电池技术时，投资人需要关注具体的应用与技术的适配程度。
“整体而言，电池储能和电动车这两个市场对电池的需求在某种程度上有所重叠，因为有一些技术可用于两者。不过也有差异:电网储能技术寻求单位能量的低成本，允许在这个目标下权衡重量和体积，而电动汽车的电池必须体积紧凑且能量密度很高。”Eric解释道。
投资电池，投资人还需要做什么?
在Eric看来，除了关注技术的创新本质外，在这一复杂又重要的领域进行风险投资，还有以下三个原则值得这一领域的投资人参考:
评估商业化潜力
作为曾在Palantir及Google Product担任总监、在Drawbridge担任COO、在SmartPay担任CEO的资 深管理者，Eric对产品的商业化非常重视。
“技术之外，投资者需要评估企业的另一个维度是，在企业所瞄准的领域，他们是否拥有领先优势?团队是否能够有效地执行战略?我们需要关注的是他们的技术优势、商业头脑、建立生态系统的能力。”Eric表示。
Eric Rosenblum
在能源市场，创业公司面对的竞争者往往是体量庞大的大公司，最初的业务发展可能会遇到困难，所以评估团队对创新本质的理解与执行能力非常重要。
实际上，这个领域的许多学者与市场联系非常紧密。例如，大型电池公司，如LG、三星、松下等，与许多学术机构关系密切。许多教授为这些公司提供了大量咨询服务，他们非常了解这些公司。比如上文我提到的Ascend Elements，他的创始人Yan Wang是Worcester Polytechnic Institute(WPI)的教授。他还与University of Texas的教授Heng Pan共同创立了AM Batteries。目前，Ascend Elements的估值已超过 10 亿美金。
总体而言，找到一个真正曾与行业企业合作过的学术团队非常重要，这不是一个电池创业者普遍具有的特质，但值得重视。
寻找自己的投资逻辑
投资的行业及项目只是一个基金的行为表现，最重要的其实是做出投资决定的底层逻辑。
以Foothill Ventures为例，投资电池相关技术，来源于其始终如一的投资逻辑——押注重大颠覆性变革。
在能源市场，Foothill Ventures押注能源市场的快速转变。基于这样的相信，我们在多年前已提前布局，进行电池领域的投资，并成为北美电池领域最活跃的种子阶段投资基金。
这一逻辑也能拓展至其他领域，由于深度学习革命所需的巨大计算和数据传输需求，世界范围内许多数据通信和电信基础设施都必须升级，因此他们投资下一代人工智能芯片和光电通讯与计算。
对于其他投资人而言，电池领域固然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未来机遇，而是否参与其中、如何布局、选择投资标的，则可能需要根据自己的投资逻辑来判断。
打造自己的垂直领域项目网络
要在能源领域做好投资，投资者需要密切关注学术机构中合适的创业者。
除此之外，能源相关投资是一个相对准确的领域。美国有大约10， 000 家风险投资公司。可能只有大约 100 家喜欢在种子阶段投资能源领域，投资者之间也保持密切的联系，共同通过资本支持优秀项目。
Eric谈到了对AM Batteries的投资，“我们从很早期就与创始团队开始交流，而后向TDK Ventures介绍了这笔交易，决定共同合作。我们的另一个合作方Anzu Partners作为种子投资者向我们介绍了初创公司South8，而后我们做了详细的尽调并参与了投资。”
投资更清洁的能源、更可持续的地球
如今，全球的能源转型市场呈现不平衡发展。欧洲较为激进，发展中国家在这一进程中相对落后，却也可能因此有着更大的发展空间。
MarketsandMarkets报告显示，在电动车市场，亚太地区将有最快增速——他们有着大量高密度人口的城市，而出行所占据的碳排放量高达14%，其政府也往往出台了相关政策，推动电动车的市场扩展。
这将是一个非常长期的趋势。
“能源转型将持续几十年，数万亿美元的价值将从现有参与者转移到新的、具有颠覆性的创新者手中。”Eric总结道。
过去数年，他背后的Foothill Ventures已在电动汽车及储能方面进行了许多投资，包括生态圈的相关软件技术领域(如像AmpUp这样的电动汽车充电网络软件)。Eric表示，未来也将继续在这个相关领域寻找创新型的投资机会。
不过他也指出，下一个浪潮可能将由其他市场推动:储能才刚刚开始，那里会有更多的创新。
再比如像航空这样的大市场，刚刚开始迈向可持续发展之路。“已经有许多初创公司吸引了大量资金投入到氢燃料领域。我们在这个领域已经进行了第 一次投资，选择了Aether Fuels，一家专注于创新的可持续航空燃料开发的初创企业，而这个领域也将发展成一个价值数万亿美元的市场。”他介绍道。
在风险投资中，投资者一生都在等待着一次巨大的浪潮。
“Foothill Ventures很幸运地作为一个深度科技投资基金，恰好处身于于世界上一个最 大的变革浪潮的中心，而且时间节点也恰到好处。我们将持续关注新能源新材料这个领域，也期待未来更清洁的能源、全球各个行业迈入更可持续的新时代。”Eric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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